肝試し
「——對了、千未乃小姐。你聽過XX中學裡隱藏的廢棄校舍嗎？」
某天。當我如往常般在九十九家裡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聽他聊最近完的恐怖遊戲時，他在瞬間把話題轉向乍聽便非常詭異的方向。
「嗯、嗯？沒聽過，那是……？」
九十九開始敘述環繞著廢棄校舍的詳細傳聞，而那怎麼聽都是很典型的——鬼故事。
「哇、應、應該不是真的吧？你看、就像建築鋼筋熱脹冷縮時發出的聲音被以訛傳訛為幽靈玩彈珠一樣，這些傳聞應該也有某些原因……」
「千未乃小姐……如果真相是那麼無聊的誤會，我就不會和你說這個傳聞了。」
「咦、意思是真相是……？咦咦？」
他面帶充滿惡意的笑容欣賞我逐漸染上恐懼的表情，開口說：「千未乃小姐，等夜深了以後，要不要來約會呢？」
「絕對不要！什麼約會！明明就是去試膽吧！」
「不不、這完全可以說是約會喔？和互存好感的對象單獨外出，不就是約會嗎？」
「……」
總覺得要是否定就輸了。
「而且時間是在深夜。這不是更有浪漫的氣氛嗎？別客氣了，我會陪在身邊的，別擔心！」
無法拒絕九十九使勁全力擺出的燦爛笑臉，我只好將深夜的行動全交給他安排。
❁
入夜之後，我被九十九半推半拉地帶到傳聞所指的那間學校，陰森的氣氛籠罩著周圍，甚至產生寒冷的空氣重重壓住全身的錯覺。
「嗚……嗚……一定要進去嗎……？」
「那當然囉。哎呀呀，真期待能聽到怎麼樣的慘叫呢。」
「好過分……不是人……惡魔……」
「我的確不是人類，但可不能算是惡魔一類呢。」
他拉著我的手在校園內四處走動、尋找可疑的通道。我快哭出來的聲音和他幸災樂禍的說話聲在空曠的校園內迴盪，聽得格外清楚。
「我想回去……我們的說話聲好明顯，感覺會吵醒什麼……」
「那正好符合我們來此的目的不是嗎？對了……」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迷路了。千未乃小姐記得我們走過的路嗎？」
「……咦……？！不、不記得！」
「那可真困擾。啊……會不會是那邊？」
他伸出手指著的，是一處被攀藤與落葉覆蓋、彷彿已有十幾年從未被人踏足過的石造通道入口。
「絕對不是。我們掉頭往來時的方向走吧。」
「……不，一定就是那裡。畢竟是我帶路的，所以也比較有印象。就是那邊，我們走吧！」
「不要！不要！」
儘管我激烈反抗，仍敵不過他的力氣，被拉進恐怕就是傳聞所描述的、通往廢棄校舍的漆黑通道。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裡走了一段時間——要不是有九十九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我可能沒幾步就撞壁了——眼前出現熟悉的綠色光源。牆上的緊急出口標示燈照亮下方的空間，佈滿繡痕、扭曲變形得容不進門框裡的鐵門在兩扇門板間留著勉強能讓人通過的縫隙，從縫隙可發現另一邊似乎是校舍的走廊。
「看來，這條通道是直接連接到校舍裡頭呢。」
九十九想都不想便將鐵門拉開，伴隨著刺耳的咿呀聲，門完全敞開了。
因為月光透過走廊窗戶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的白色方塊，相較方才的通道明亮許多，使我恐慌的情緒也緩和不少。
「怎麼樣？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恐怖對吧？」
他笑著窺伺我的表情，我也點點頭回應他。
「但、但是、那個、不可以把手放開喔。」
「我明白了。」
九十九用他寬大的手掌緊緊地回握了一下。
我們沿著走廊向前走，一邊是有著意外地排列得十分整齊的課桌椅的教室，另一邊的窗戶玻璃全被打碎，只留下勉強沒有壞掉的窗框。儘管外頭豎立著好幾棵枝頭茂密的大樹，仍有十足的月光照亮腳邊。
我偷偷抬起頭看九十九此刻的表情。他看起來非常冷靜，就連眨眼的間隔都像經過計算，照在臉頰上的斑駁月影加上細微的髮絲使他顯得有點陰森詭異。總是在這種時候，我才會突然感覺到九十九和我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
「——啊。」
「？」
他的驚嘆聲將我的思緒拉回來。順著他伸出的手指往前看，有一面貼在牆上的全身鏡，滿地的玻璃碎片恐怕就是來自這個鏡子吧；牆上仍留著完好的幾處，正映照著往這兒看的九十九和——
「噫！？」
在我們兩人的背後，一個黑影正瞪著我們，透過鏡子與我們直視著彼此。
「、啊、」
我緊抓住九十九的衣袖，躲到他背後阻止自己繼續看那面破鏡子。
「剛才的、有、有看到嗎！？一個、一個黑影！」
「嗯，我也看到了。」
聽見他異常沉著的口吻，讓我反而開始感到害臊，慢慢離開他的背後。再次看向鏡子，黑影已經不見了。
「真是不錯呢，這麼快就能欣賞千未乃小姐的害怕的樣子。今晚一定能成為永生難忘的一晚。」
我顧著撫平急遽的心跳，無法想出回應他的話，只能抬起腳輕輕踢他的小腿後側。
「哇、反對暴力！」
他皺著眉說完後，重新伸出手讓我握住。
「剛才的那個究竟是——」
「噓！」
九十九將比了比「安靜」的手勢，在我們都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終於說：「有沒有聽到唱歌的聲音？」
「欸？嗯……」
我閉上眼睛努力地捕捉任何細微的聲音，的確有一個非常微弱、似乎有段距離的歌聲，而且聽來像是個女孩子。
「…………」
「從表情看來，你也聽到了呢。」
「不、不用管那個啦，我們在這附近隨便繞一繞就掉頭回去吧。」
「那可不行呢，我正打算要往歌聲傳來的方向走；而且，這種校園傳說的慣例就是儘管掉頭也找不到來時的入口，必須要順著道路方向繼續向前才有可能離開喔。」
……不熟悉這類傳說故事的我不知道究竟是否如此，但如果是九十九這樣說的話，那麼就真的會「變成」這樣吧。
「似乎是從上面傳來的。」
九十九牽著我的手一起就著樓梯間昏暗的光線一步一步踩上階梯，越是靠近上面的樓層，歌聲也越來越清楚；踏上二樓後，除了小女孩特有的甜膩、含糊的嗓音外，還能聽到「喀、喀」的腳步聲——歌聲的主人正逐漸朝此靠近。
我顧不得滿手的汗水緊緊握住九十九的手，使他發出「很痛耶」的抱怨。因為他完全不打算移動，使我也不得不佇立在原地，盯著走廊盡頭，緊張地等待將從轉角現身的那個存在。
……かーごめかごめ……かーごのなかのとりは……
喀、喀聲停下的同時，我終於聽清楚她唱的歌詞了。或許還不足膝蓋高的洋娃娃以側身面對著我們，蓬亂的金髮蓋住臉龐，身上的蕾絲洋裝也四處破損。
いついつでやる……
洋娃娃像硬是轉動壞掉的齒輪一般，以生硬的動作將正面轉向這邊。其中一隻眼窩是空的，另一隻眼窩裡異常圓潤的大眼睛正直直地望著我們。她的嘴唇沒有開合，卻不可思議地仍繼續唱著歌。
よあけのばんに……つるとかめがすべった……
然後、她再次抬起臃腫的腳，往這兒靠近。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比她原本的姿態大上許多倍，正毫不留情地逼近腳邊。我含著口水卻不敢吞下，除了以一隻手拉著九十九的衣擺外，一動也不敢動。
うしろのしょうめん……
這個時候，九十九稍微動了一下。
だー…………
咚。洋娃娃彷彿線突然被切斷一般，倒在地上。
「……咦，已經結束了？」
九十九發出驚嘆聲，往前走了幾步撿起那個洋娃娃。不想被拋下的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看來本來是個品質很不錯的高級貨呢……竟然被丟棄在校舍內，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我比較喜歡日本人偶就是了。」
「嗯、嗯……」
不再走動的洋娃娃此刻喪失原先恐懼的氛圍，在月光下看清她破爛的模樣後，反而湧起一股同情心。
「……千未乃小姐，我們走吧。」
九十九讓洋娃娃靠著一根柱子坐在地上，稍微梳理了一下頭髮才起身。
走在前方的他不知為何步伐比之前快上許多，我本想抓住衣擺要他慢一點，伸出的手卻來不及碰到他。
「等——」
眼看著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在我打算開口呼喚九十九時，一股惡臭味同時飄散過來。混合著腐爛、潮濕、發霉的各種物品般的惡臭在一瞬間模糊了我的理智。我咚地一聲，因為失去力量而坐倒在地上。
「嗚……！？」
就算以手掌摀住口鼻，惡臭味還是不斷鑽進體內腐蝕意識。眼角浮現的淚水讓視野也呈現一片矇矓，明明是深夜，卻只能辨識出一大片的空白。
撐不下去了。在我放棄掙扎，讓意識慢慢飄離時，九十九的說話聲——激昂的程度難以想像是出自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態度的他——傳進耳裡。不過，我已經沒有能力分辨他到底說了什麼。
❁
再次醒來時，四周比起方才那條月光照耀的走廊要昏暗許多。頭下方有柔軟的觸感，眼前則是以無法判別在想些什麼的表情看著我的九十九，我花了些時間才明白自己的頭正枕在他的大腿上。
「……可以再躺一下嗎……？」
「……隨你便吧，追根究底也是因為我硬拉著千未乃小姐來的。」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轉頭看看周圍，這裡似乎是校舍深處的走廊，在我斜上方一字排開的教室窗戶一片漆黑，無法像剛才一樣辨別裡頭的模樣。
對了，我好像是因為受不了一股臭味才暈倒的。真丟臉，幸好只有九十九在旁邊。我坐起來，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如果已經好了的話就重新出發吧，千未乃小姐想趕緊離開這裡對吧？」
他先站起來後再伸手把我拉起來，我對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