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しい優しさ
碰！
用力將茶杯放到桌上的碰撞聲在客廳響起，正在擦拭燭台的九十九聞聲轉向這邊。我並沒有實際看到他轉頭的動作，因為在胡亂地發洩脾氣之後，立即填滿胸口的愧疚感讓我不敢直視他的臉，只能默默低著頭，抽幾張衛生紙擦拭潑出來的茶水。
幾個腳步聲後，眼角餘光瞥見九十九坐到我的正對面。
「這裡的東西有些幾乎算是骨董了，請好好對待它們。」
他的語氣雖比平常更強硬些，卻沒有一絲怒氣。
他沒有責怪我突然生起氣。
我這才抬高視線，看見九十九的表情非常平靜。內心的不安退去後，也跟著開口小聲地說了對不起。
「千未乃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
「做出這種平常不會做的行為，不可能沒事的。」
在我搖頭前，他先否定了我的回答。
「……但是、我，那個……」
視線不停在空中游移，偶爾和九十九四目相對又立刻別開。最後，我握拳讓手指甲緊緊刺痛手心，才慢慢地說：「我不會說。不知道該怎麼說。」
替自己莫名的脾氣安排一個名目，對我來說總是困難重重。
「……千未乃小姐是很不擅長說話的人呢。參加百物語會時，也只負責聽其他人講怪談。這是無所謂……但偶爾，這也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影響呢。」
類似的話已經聽過好多次了。我在心裡偷偷地抱怨。
但接著——他卻做了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九十九拉起我本來緊握的手，用自己的雙手包覆並輕撫。
「如果說不出來就別說吧。平常總想著該怎麼讓千未乃小姐產生害怕的心情，但可不包括讓你傷心難過喔。」
「……？真的好嗎……？」
我將另一隻手伸到背後，以同樣的方法刺痛手心以忍住淚水，但這隻手也很快被九十九抓起來握住，而我的眼淚也立刻浮現眼眶。
「讓眼淚流出來比較好喔。這樣能和緩眼淚停止後的眼睛痠痛。」
聽到他這麼說，我低下頭來，淚水滴落在剛被我擦乾淨的桌面上。這次換成九十九抽張衛生紙，但不是用來擦桌子，而是以非常、非常輕柔的動作按在我的臉頰上。
「擦眼淚時也盡量別施力比較好。千未乃小姐常常抱怨哭完之後眼睛很痛對吧？」
「嗯、嗯。」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在層層剝去我的防備。
邊哭邊說話一定會讓聲音很模糊吧，但我卻顧不得這麼多，只是勉強地一一吐露字句：「九、九十、九——那個、那個啊……」
「怎麼了？」
啊、他現在一定笑得很好看吧。只可惜淚水完全模糊了我的視野。
「如果——如果我……」
「如果千未乃小姐死了的話，不論在哪，我都會去找你。」
他握著我的手稍微加強了些力道。
「千未乃小姐，我喜歡你。我愛你。這份情感就是慾望——想將你變成所有物的慾望。我並不在乎你該不該試著成為更好的人，也不會勉強你削減負面的情感；因為，千未乃小姐隨時都能在這兒發洩那些情感。最重要的是，只有你死後，我終於能將你變成自己的東西、帶到自己的世界。但是——」
他停下來，似乎在思索下個詞彙，接著又繼續。
「我是個很貪心的人。我也很享受現在這樣和千未乃小姐一起喝茶聊天的日子喔。或許這是初次體驗到何謂幸福。」
我啞口無言地盯著他的笑臉，儘管模糊得幾乎看不清。
「就當作是為了延續這份幸福吧，千未乃小姐，請別這麼快死去。」
「……」
我並不清楚九十九究竟活了多久。
而他對我說，我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幸福。
本想用手擦乾眼淚，不過我及時回想起他的叮嚀，因此只好以自己不敢知道究竟有多慘的臉擺出微笑。不、那或許不是為因應別人而勉強擠出的微笑；是我真的、開心得想笑出聲來。
「嗯。你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死去的那天喔。」
「那當然。然後，死後的我們也會在彼此身邊。」